他们捧一个碗吃饭，手抓手打机，哥哥不肯穿袜也不让弟弟穿……
阿强坐在医院的电脑前，手握鼠标，玩着射击游戏《绝地反击》。
阿斌也在玩这个游戏。他和阿强挤在同一张椅子上，手紧紧握住阿强的手。两个人、两只手操控着同一个鼠标。
他们俩都穿着蓝色外套、黑色裤子、人字拖鞋，剃着小平头，外貌差异也不大。
但他们不是双胞胎。14岁的阿斌是哥哥，13岁的阿强是弟弟。
2016年3月2日，在白云区心理医院，14岁的阿斌（右）和13岁的阿强(左)，哥哥阿斌的右手搭着弟弟阿强的右手，两兄弟两只手一起来操作鼠标来玩游戏。南都记者 黎湛均 摄
半年多来，哥哥阿斌变得越来越怪。他闭着嘴说话，强硬要求弟弟按他的意愿去行动。两人穿一样的衣服，吃同一碗饭，时刻都要在一起。而弟弟阿强，能懂得哥哥神秘的语言，也能听从他的指令。
医生说，这是罕见的二联性精神病。也有医生说，阿斌得了强迫症。
语言
去年中秋节后，妈妈范汝珍发现了阿斌的不正常。
这一年，范汝珍带着两兄弟来到广州。她每天外出打工挣钱，两兄弟每天呆在出租屋里，玩电脑，或者用点读机自学。
两兄弟没有上学，范汝珍托人买来小学教材，让两兄弟一遍遍地看。
他们已自学到五年级的课本。
从去年10月开始，阿斌不大爱说话了，也不爱学习了。课本被他扔到一边，每天就是拿着手机上网。
家务活也不干了。
弟弟阿强很奇怪，多次问妈妈：“为什么哥哥不干活了？”
平日里，兄弟俩的午饭都是自己做的，他们会安排好各自的分工。哥哥炒菜很好吃，专门负责炒菜。弟弟就负责煮饭。
范汝珍也觉得奇怪，但无论怎么询问和劝说，阿斌都不予理会。
再往后，阿斌的语言也变得奇怪起来。范汝珍发现，他在闭着嘴说话，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。这神秘的语言母亲不懂而弟弟却懂，像是两兄弟之间的暗号。
阿斌也变得与阿强异常的亲密，他甚至要求弟弟的一举一动都要和他一致。
“吃饭都是捧着同一个碗，甚至上厕所都要一起”，范汝珍开始感到莫名的恐慌。
从小，范汝珍就让两兄弟穿同样的衣服，吃同样的食物，玩同样的玩具。初衷是为了让他们更团结，更友好。但如今，范汝珍却看到这种兄弟情走到了极端。
这之后的整整一个春节，无论范汝珍怎么劝说，阿斌都不肯踏出家门一步。
连带的，弟弟阿强也被他强制留在了家里。
暗号
房东偶尔来串门，见过两兄弟后，告诉范汝珍，阿斌这种情况，应该去心理医院治疗。
范汝珍慌了。
整整一个春节，她加班加点打工。筹够了医疗费，将阿斌送进了白云心理医院。
入院那天，阿斌挣扎着，怎么都不肯出门。最后只好“动武”，全靠房东和请来的四个帮手，才将阿斌送到医院。
哥哥进了医院，弟弟阿强有心灵感应似的，一直在身边跟着。
医生们对两兄弟印象特别深。他们刚入院时，除了行为异常，个人卫生也非常糟糕。长头发、长指甲。最让人留意的是，两人的脚上都有冻疮。
过去的这个冬天，广州特别冷。哥哥不肯穿袜子，也不让弟弟穿。
医生想把阿斌与阿强分开，却遭到阿斌的强烈抵触。他不愿意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。
只要阿强一“消失”，阿斌立马变得焦躁不安。他躲进厕所，喃喃自语，用力拍打手掌。
只要有陌生人进入病房，阿斌会警惕地站起身，顺势把弟弟往自己身边拉。两人低头不语，直到陌生人离开。
医生试图跟阿强交谈时，坐在一旁的阿斌紧闭的嘴巴里发出“嗯嗯呜呜”的声音。
好像是发出暗号。
正准备开口的阿强，仿佛听到了指令，不再理会他人。
出租屋
“是我的错，儿子才会变成这样”，范汝珍一直在后悔。
范汝珍记得，2007年6月，两兄弟的父亲因为医疗事故去世，那一年阿斌5岁，阿强4岁。爸爸被盖上白布送进太平间时，阿斌哭喊着，说看到爸爸的手在动，说为什么把爸爸拉走。
难道在那一刻阿斌就受到了刺激，埋下了病根？范汝珍自己这样认为。
范汝珍与两兄弟的父亲未领结婚证，两人一起生活后与家里也断了联系。父亲去世后，母子三人全靠小学学历的范汝珍做些体力活，挣点微薄的工资。也是那年，由于承担不起学费，阿斌和阿强从幼儿园退学。
没有户口，也没有出生证，也没钱去办入户。两兄弟连义务教育都没有接受。
这些年，范汝珍带着两兄弟辗转数地打工。无人照顾，就把两兄弟关在租住的房子里。
母亲早七晚六，年复一年。两兄弟被关在出租屋内，也年复一年。
就这样过了八九年。
为了安全，范汝珍给两兄弟的日常教导是：“外面很危险，不可以自己出门”。妈妈每天离开的十几个小时里，两兄弟从不走出房间，自己做饭，上网，自学小学课本。
晚上妈妈下班回家，带他们出门散步。走来走去，都不会走出所住的城中村或者小社区。
这是他们每天唯一能接触外界的时间。
阿斌无数次地问：“为什么我们总上不了学？”
范汝珍无言以对。
2014年，范汝珍带着两兄弟来到广州。她寻思，这里工资高些，一家三口会过得好些。
地方换了，两兄弟的生活方式没换。只是多了一部妈妈给的手机，学会了玩游戏。
他们的世界，仍然还是妈妈、出租屋和直径不到一公里的社区。
强迫症
阿斌进了医院，非常抗拒周围的医生。
主治医生梁柱铭对兄弟俩病情的第一判断，只有也只能建立在母亲的说法上。
“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险”，梁柱铭说，母亲一直以来的教育强化了两兄弟与社会的隔阂。
暂时而言，阿强的问题不大，还能单独与陌生人说上一两句话，但存在些感应性心理问题。
然而也并不乐观。
梁柱铭分析，对于哥哥的命令，弟弟从一开始有所反抗，到慢慢地顺从，最后可能会发展到跟哥哥一模一样，被禁锢在只有两兄弟的“房间”里。
近日，医院对兄弟俩进行了确诊：二联性精神病。
想要治愈，必须先把两兄弟分开，让他们走出那个“房间”。
但范汝珍不愿把阿斌独自留在医院。为了陪阿斌，她和阿强一起住进医院。
本月初，医生尝试给阿斌做电针灸治疗。前几次，阿斌一直不说话，直到终于忍不住，开口说了一句“不要再做了，痛。”
这是入院后，阿斌第一次开口。
此后，阿斌偶尔也开口说一两句话，总算有些改变。
然而上周日（27日），范汝珍领着兄弟俩出院了。他们去了广东三九脑科医院。
强迫症，这是该院心理行为科对阿斌的诊断结果。发病诱因依然与成长环境有关。对阿斌，除了药物治疗，还需进行家庭心理干预。
范汝珍不知道，两兄弟何时才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。后悔归后悔，她想着，即使散尽家财，也要治好孩子的病。
两兄弟，谁都要好好的。
南都记者 叶孜文 张钊 王道斌 实习生 赖学韬 通讯员 谢智菲 胡誉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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